第40章 村长家断了火(1 / 1)

天刚擦亮,陈家厨房的灶火“呼”地蹿了起来,凶猛地舔着乌黑的锅底。

刘芬的手抖得厉害。

那把磨得雪亮的菜刀又沉又重,压得她手腕直发酸,快要攥不住了。

案板上,那块白花花的肥油,晃得她眼晕。

灶门前,婆婆陈秀英坐得笔直,腰杆挺得一动不动。

那道视线死死钉在她后背上,扎得她浑身皮肉都绷紧了。

“切。”

老太太吐出一个字,又冷又硬。

刘芬肩膀一缩,闭上眼,心一横,菜刀“哐”地砸了下去。

这肉……

是哪儿来的?

她不敢问,更不敢想。

昨晚婆婆那双眼睛,到现在还在她脑子里转,搅得她心口突突地跳。

听话,照做,别的甭管。

刀起刀落,油晃晃的五花花,很快就变成了一块块四方的肉块。

铁锅烧得冒起青烟,刘芬照着吩咐,铲起一把肥膘肉皮,狠狠掼进锅里。

“刺啦——”一声爆响。

一股浓烈的肉香混着油烟,冲破了一整个冬天的沉闷,霸道地撞出了屋门。

刘芬的喉咙不受控地滚了一下,胃里的酸水直往上冒。

陈秀英眼皮都没撩一下,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捻出几粒黑黢黢的八角香叶,随手往锅里一扬。

香料进了滚油,那香味“轰”地一下就炸开了,给纯粹的肉香里添了几分野性,更冲,也更勾人。

这股霸道的香味,裹着晨间的冷风,钻进了大柳树村的每一条巷子,硬生生把整个村子都给熏醒了。

村东头王大海家,他婆娘正搅和锅里那盆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鼻子忽然抽动两下。

是肉味。

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进锅里。

“哪个杀千刀的!”

“大清早炖肉,存心不叫人活了!”

村西头王老三家,他那俩饿得蜡黄的娃,正拼命抽着鼻子,筷子“啪”地一扔,哇就哭了。

“娘!肉!是肉味儿!俺要吃肉!”

王老三一巴掌糊在娃的后脑勺上,自己的喉咙却堵得发紧。

村会计李四家,他婆娘推了推男人。

“陈家那老太太,这是要搞大动静啊。”

这味儿,太横了。

简直是长了腿,专往人鼻孔里钻,顺着嗓子眼一路烧下去,把空了一冬的肠胃搅得天翻地覆。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几个汉子扛着锄头,两腿却不听使唤,一步三挪地蹭到了陈家院门口。

可他们只敢在门口晃悠,不敢进去。

村长王大海昨天才在村头发了话,谁敢帮陈家,年底的口粮一粒都别想分到。

可院里那“咕嘟咕嘟”的炖肉声,那股能把人骨头都香酥了的味儿,又让他们的双腿灌了铅,脚底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

陈秀英压根没露面,只让儿子陈建国搬个马扎,一屁股坐在大门口,闷头抽旱烟,一句话不说。

这副愿者上钩的架势,让围观的人抓耳挠腮,急得团团转。

一群人就这么在门口杵着,脖子伸得老长。

进去吧,给个寡妇家低头,面子上过不去。

不进去吧,肚子里的馋虫一个劲儿地乱拱。

一个个搓着手,跺着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王老三领着他那俩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娃,挤出了人堆。

他小儿子是真饿疯了,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王老三的腿,哭声都变了调。

这一声哭,让王老三浑身都僵住了。

他没敢往里闯,而是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冲着院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陈大娘!”

这一嗓子,几乎是把命都给喊出去了。

“我王老三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谁能让我家娃吃上口饱饭,我这条命就是谁的!”

这一声,把门口的死寂彻底给吼碎了。

那些犹豫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点顾忌,到底是被肚子里那把饿火给烧干净了。

第二个、第三个……

没多大工夫,七八个汉子都扛着家伙,闷着头冲进了院子。

晌午,日头晒得人头发晕。

开饭了。

刘芬没先端肉,反倒先给每个累得汗流浃背的汉子,都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洗手水,递上干净的帕子。

这帮干惯了粗活的汉子,哪受过这待遇,一个个全愣住了。

等刘芬端着一大盆红烧肉炖土豆出来时,所有人的眼珠子,瞬间就直了,冒着绿光。

盆里的肉油光瓦亮,浓稠的酱汁紧紧地挂在上面,土豆块吸饱了油水,筷子轻轻一碰就成了软烂的泥。

盆边上,是一筐暄软的大白馒头,正冒着发甜的麦香。

王老三第一个冲上去,刘芬给他舀了满满一大勺,肉和土豆在豁口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皮晶亮,颤巍巍的。

也顾不上烫,一口塞进嘴里。

肉皮糯,肥油化,瘦肉烂。

舌头轻轻一顶就全散开了。

那股子霸道的肉香混着酱香在嘴里“轰”地炸开,顺着喉咙眼一直烧进了空荡荡的胃里。

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下来,“吧嗒、吧嗒”

,全砸进了碗里的油汤里。

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就这么蹲在墙角,一边往嘴里死命地刨着饭,一边哭得两个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三两口干完一碗,又去盛了第二碗。

吃完,他走到一直没吭声的陈秀英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陈大娘!”

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全是哭腔。

“我王老三活了半辈子,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也从没被人这么当人看过!”

“往后您老说啥是啥!上刀山下火海,俺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剩下那几个汉子也围了过来,个个眼眶通红,嘴里塞满了东西,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陈大娘,俺们都听您的!”

“往后俺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院子里正热火朝天,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炸响。

“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村长王大海领着会计李四和民兵队长赵大勇闯了进来,一张脸铁青。

他瞅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再瞅瞅那盆快要见底的红烧肉,脸由青转紫,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理都没理陈秀英,直接扭头对李四发号施令:“李会计,你记下来。”

“王老三、张二狗……今天所有在这儿吃饭的人,年底工分全部清零!”

“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挖咱们生产队的墙角!”

刚刚还沸腾的院子,一下子就凉透了。

汉子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端着碗,手脚都没个地方放,刚吃出来的一点血色又褪得干干净净。

陈秀英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看都没看王大海,反而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李四开了口。

“李会计,你也辛苦了,坐下吃一碗呗。”

“我这地,是正经从村里租的,地契上头可还盖着你的章呢。”

“我请人干活,给口饭吃,图个啥?还不就是为了早点把粮种出来,给集体做贡献嘛。”

“怎么到了村长嘴里,就成了挖墙脚?”

“你来,你给大伙儿评评这个理。”

李四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他是村里识字的,那份地契是他经的手,盖的章。

帮王大海,是昧良心。

帮陈秀英,是得罪村长。

他夹在中间,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往外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民兵队长赵大勇憋不住了。

他是个直肠子,他亲弟弟这会儿也正端着碗在人群里猛吃。

他看着弟弟碗里的肉,又看看王大海蛮不讲理的样子,忍不住开了口。

“村长,陈大娘这话在理。地是咱村租出去的,人家愿意给工人吃肉,那是人家厚道。咱总不能不让人吃饭吧?”

赵大勇这一开口,王大海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自己的左膀右臂都开始动摇,他气得脸色发紫,指着赵大勇骂道:“你……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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