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负担与宗门风暴(1 / 1)

药王峰丹房深处,空气永远被浓郁的药香与炉火的燥热所统治。巨大的紫铜丹炉如同沉默的巨兽,炉腹下地火舔舐,发出低沉的咆哮,炉壁被烧得暗红,其上繁复古老的符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炉顶的孔洞中,不同色泽的蒸汽带着各种奇异的气味升腾、交织、翻滚,如同有生命的毒瘴,又被屋顶精巧的通风法阵缓缓抽离。药气蒸腾,光线被扭曲,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沉又高度紧张的氛围。

花无影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袖口被仔细地挽起,露出半截过分苍白却线条优美的小臂。他坐在丹房角落一张特制的、铺着光滑冰玉板的石案前,远离了中央丹炉最灼热的地带。石案上,摆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瓶瓶罐罐,有温润的白玉瓶,有古朴的黑陶罐,还有几个通体幽蓝、触手冰凉的寒玉盒。瓶瓶罐罐旁,散落着几样精巧的工具:银柄的牛角小勺,细如发丝的白金挑针,薄如蝉翼的墨玉刮片,还有一杆镶嵌着米粒大小星辰砂的紫金小秤。

此刻,他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处理着石案中央一小堆刚从寒玉盒中取出的、闪烁着诡异幽蓝色泽的粉末——正是张悬壶长老刚刚派人送来的“寒魄星沙”。此物性极阴寒,蕴含剧毒,触之可冻结经脉,误吸其粉尘能瞬间麻痹肺腑,是炼制几种特殊寒毒丹药不可或缺的主材之一,却也极其危险。

昏黄摇曳的灯火,将花无影低垂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了眼底惯有的慵懒或戏谑,只余下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与沉静。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极其稳定。沾着些许药渍却依旧修长灵巧的左手,捏着那柄细如发丝的白金挑针,如同拈着一根最脆弱的翎羽。针尖在幽蓝色的粉末中极其轻微地拨动、挑拣,每一次动作都精准无比,将其中几粒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颜色略深、带着细微棱角的杂质颗粒,小心翼翼地剔除出来。动作流畅、稳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处理致命的毒物,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妙绝伦的指尖舞蹈。

当杂质被完全剔除,他放下白金挑针。右手手腕处依旧缠着干净的布条,固定着碎裂的腕骨。他只能用左手极其小心地拿起那个盛放着“寒魄星沙”的寒玉盒。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玉盒时,几不可察地微微翘起,尾指以一个极其优雅、近乎本能的弧度,如同兰花初绽般轻轻托住盒底。这个细微的动作,与他此刻专注沉静的神情、以及手中那幽蓝致命的毒粉,形成了一种无比诡异又极具冲击力的反差美感。

他屏住呼吸,左手稳稳地将纯净的“寒魄星沙”倾倒入旁边一个早已备好的、内壁刻满细密符文的墨玉小钵中。幽蓝色的粉末如同流淌的星屑,无声滑落,在墨玉的衬托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粉末飘散。

“嗤…”

极其轻微的声响。当最后一粒星沙落入钵中,花无影立刻用一块浸透了特殊药液的、薄如蝉翼的冰蚕丝帕,极其迅速地覆盖在墨玉钵口,隔绝了所有气息。他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火下闪烁着微光。处理这种级别的毒物,精神必须高度集中,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那双因专注而显得格外幽深的桃花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哼,花架子倒是摆得十足。”一声不高不低、却充满酸溜溜味道的冷哼,从不远处另一个处理药材的弟子口中飘出。那弟子正费力地捣着一大罐粘稠腥臭的“铁背穿山甲”鳞甲粉末,弄得满头大汗,一身药味。他斜眼瞥着花无影那边优雅精妙的“表演”,尤其是那不经意流露的兰花指姿态,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屑。“不就是挑个沙子么?搞得跟绣花似的!装模作样!”

“就是,你看他那手…啧啧,比娘们还翘!”旁边一个正在分拣“赤阳草”的弟子立刻附和,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眼神在花无影那只微微翘起的尾指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想的,弄这么个…妖里妖气的家伙来丹房,看着就晦气!”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弟子连忙低声制止,脸上带着紧张,偷偷瞄了一眼花无影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人邪门得很!手稳得吓人,专门处理那些碰一下就能要人命的剧毒!张长老都默许了!你们少招惹他!”

“怕什么?一个走后门进来的病秧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最先开口的弟子不服气地嘟囔,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眼神里到底带上了几分忌惮。

花无影仿佛完全没听见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和充满恶意的目光。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专注地将封好的墨玉钵推到石案一角。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左手,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摸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通体莹白、如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小香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半盒细腻如雪、散发着清雅恬淡的茉莉幽香的香膏。

这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偷偷窥视的目光!在丹房这种充斥着各种浓烈药味、甚至毒物腥气的地方,突然出现如此清雅纯净的香气,简直如同淤泥中绽放的白莲,突兀得令人侧目!

只见花无影用左手小指那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极其小心地挑起一小撮雪白的茉莉香膏。他没有立刻涂抹,而是先凑近鼻端,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被美好气息彻底安抚的放松神情,紧蹙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仿佛这缕清雅的茉莉幽香,是这污浊药气世界中唯一的救赎。

然后,他才将指尖那点珍贵的香膏,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和耳后脉搏处。清凉的触感和纯净的香气丝丝缕缕渗入,带来细微的安抚力量。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长长地、满足地吁出一口气,连带着处理剧毒后的疲惫都似乎消散了一丝。

“呕…”旁边那个捣着腥臭鳞甲粉的弟子,看到这一幕,再闻着自己身上浓烈的腥臊味,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看向花无影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和厌恶。“呸!真当自己是哪家的大小姐了?!恶心!”

花无影依旧恍若未闻。他合上白玉香盒,小心地收回布袋。目光重新变得沉静专注,开始处理下一份药材。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风雅”,只是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尘,荡不起半分涟漪。唯有耳后那缕清幽的茉莉香,固执地萦绕,顽强地抵抗着周遭无处不在的污浊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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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天衍宗笼罩在一片安宁的霞光中。凌霄处理完一整日的宗门庶务,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自己位于主峰半山腰的独居院落——“磐石居”。院落不大,却异常整洁肃穆,青石铺地,古松虬劲,处处透着主人刚硬简朴的风格。推开厚重的院门,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松木和岩石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洗去了外界的喧嚣与烦扰。

然而,当凌霄的目光落在院内石桌上时,他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朱漆描金的精致食盒。食盒旁边,还放着一个同样小巧玲珑、用素白云锦包裹着的小包。

凌霄的脚步顿住。他不用打开也知道,这必然是花无影的手笔。自从那日山道上达成脆弱的同盟,那个麻烦的刺客似乎就找到了某种奇怪的“报恩”或者说“合作”方式——隔三差五,总会在他院中留下些“心意”。

他走到石桌前,带着一种近乎审慎的态度,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极其馥郁、层次丰富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丹房里的药味,也不同于寻常点心的甜腻,这香气清雅中带着一丝花果的明媚,尾调又有一缕若有若无的乳香,勾人食欲。

食盒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四块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点心。一块做成半透明的水滴状,内里包裹着颤巍巍的粉色桃胶和金色桂花冻,晶莹剔透,如同凝固的朝露——桃花凝露盏。一块是浅绿色的方形,点缀着几颗细小的松仁,散发着清新的抹茶和松针气息——松风抹茶酥。一块是淡紫色的圆饼,表面撒着细碎的银箔,如同点点星光,散发着幽雅的紫薯和蜂蜜的甜香——紫云蜜语糕。还有一块是乳白色的月牙形,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和杏仁的醇厚——雪域杏仁酪。

下层则是一壶温着的清茶。壶身是温润的青玉,茶汤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袅袅热气中,飘散着淡雅的茉莉花香——正是花无影最钟爱的茉莉灵茶。

每一块点心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色彩搭配和谐,香气诱人。一看便知倾注了极大的心思,绝非敷衍之作。

凌霄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他看着这盒如同春日花园般绚烂精致的点心,再看看自己平日里粗糙的饭食(通常是烤饼、肉干和清水),一股强烈的、源自根深蒂固的排斥感油然而生!太精致!太花哨!太…娘气!

他沉默地盖上食盒盖子。目光转向旁边那个素白云锦小包。

解开系带,里面是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丝帕的材质极其特殊,薄如蝉翼,入手冰凉,在夕阳下流转着如同月华般柔和的光晕——正是极其珍贵的月光鲛绡。鲛绡之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枝斜逸而出的素心腊梅,花蕊处点缀着几粒比米粒还小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魄砂。正是那日在百草集上,引得花无影失态、被凌霄冰冷警告过的月光鲛绡寒梅香囊!

香囊散发着极其清冽纯净的寒梅冷香,带着雪后初绽的凛冽气息,瞬间冲淡了食盒中残留的甜香,带来一股提神醒脑的冰凉感。

凌霄捏着这个精致得不像话的香囊,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丝滑的质地,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嫌弃?不解?还有一丝被这种“无用之物”冒犯到的烦躁?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一个顶尖刺客,为何会对这种华而不实、香气扑鼻的东西如此执着!

他捏着香囊,如同捏着一块烫手山芋。目光在食盒和香囊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他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伸手拿起了一块离他最近的、看起来最朴素的“雪域杏仁酪”。

点心入口,细腻柔滑,浓郁的奶香和杏仁的醇厚瞬间在口中化开,甜度恰到好处,带着一丝微妙的回甘。确实…美味。远超他吃过的任何点心。

凌霄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动作僵硬,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他三口两口将那块杏仁酪囫囵吞下,然后立刻拿起旁边备好的、自己常用的粗陶大碗,倒了一大碗清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要冲掉口中残留的“甜腻”和“香气”。

他放下碗,目光再次扫过食盒里剩下的三块造型更加“花哨”的点心,又看了看手中那个散发着寒梅冷香的精致香囊。烦躁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他最终做出了决定:极其粗暴地将那方月光鲛绡香囊胡乱塞进了自己玄青色外袍宽大的袖袋里!动作带着明显的嫌弃,仿佛在丢弃什么麻烦东西。然后,他看也不看那盒精致的点心,拎起食盒,如同处理一件垃圾般,大步走向院角一个堆放杂物的石屋,将食盒重重地放了进去,“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掉沾染的“香气”和“甜腻”。转身走向自己的静室,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只是那紧抿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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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磐石居内一片寂静。

凌霄盘膝坐在静室的蒲团上,双目微阖,正在运转九转玄罡调息。丹田气海内,金色的罡气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韧地流淌过受损后正在温养的经脉,带来温润的滋养感。白日的喧嚣与那盒“麻烦”的点心带来的烦躁感,在静修中渐渐平息。

然而,就在他心神渐入空明之际——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春蚕食桑叶般的、富有节奏的细微声响,极其突兀地从窗外飘了进来。

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绝非风声,也非虫鸣!

凌霄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深潭般的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寒星!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九转玄罡如同被惊醒的怒龙,在经脉中无声地奔腾起来!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

敌袭?!

他屏住呼吸,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窗边。动作快如鬼魅,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指尖凝聚起一缕凝练的金色罡气,蓄势待发!

他透过窗棂的缝隙,锐利如鹰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精准地锁定声音的来源——院中那株虬劲古松下,石桌旁!

月光如水,清冷地洒落。

只见石桌旁,一个穿着玄青色内门服饰的修长身影,正背对着静室,微微低着头。正是花无影!

他并没有做什么危险举动,只是…在做一件让凌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花无影坐在石凳上,身前的石桌上摊开一块素白的、质地极其细腻柔软的绸缎。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此刻正捏着一根细如毫发的金针!针尖上穿着一种极其柔韧、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银色丝线——天蚕冰丝!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宁静。左手的手指异常灵活、稳定地捻动着金针,针尖带着那缕银色的天蚕冰丝,在素白的绸缎上极其精准、极其快速地穿梭、勾勒!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韵律!那“沙沙”声,正是针尖穿透绸缎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在…绣花?!

凌霄瞳孔猛地一缩!紧绷的肌肉瞬间僵住!蓄势待发的罡气也凝滞在指尖!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在废弃丹房里如同濒死凶兽般挣扎、在百草集上眼露凶光偷取毒物、在生死关头射出致命毒针的玉面修罗…此刻,正坐在他院中的月光下…像个深闺绣女一样…绣花?!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敌人的突袭都要诡异!都要猛烈!

只见花无影的指尖翻飞,动作优雅而迅捷。银色的天蚕冰丝在素白的绸缎上迅速勾勒出复杂而精美的轮廓——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线条刚劲凌厉的玄青色莲花!莲瓣边缘,还极其精细地点缀着几缕用更细的金线绣成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纹路!

凌霄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翻飞的指尖和逐渐成型的玄青火莲上。那专注的神情,那稳定到可怕的手速,那精准到毫厘的针法…这哪里是绣花?!这分明是将刺客对时机、角度、力道的极致掌控,完美地融入到了这看似柔美的女红之中!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感,如同冰火相撞,狠狠冲击着凌霄的认知!

就在凌霄心神剧震、僵立窗后的瞬间!

花无影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捏着金针的左手极其细微地一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没有回头,但整个背脊瞬间绷紧!一股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警惕气息,如同无形的尖刺,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方才那片刻的宁静专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黑暗掠食者的本能警觉!

他猛地侧过头,沾着些许银色丝线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向腰间!指尖瞬间萦绕上一层微不可察的、却足以致命的黑紫色气芒!

“是我。”凌霄低沉平稳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及时在静默的院落中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瞬间凝滞的冰冷杀意。

花无影探向腰间的手猛地顿住。指尖萦绕的黑紫色气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紧绷的背脊也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那冰冷警惕的气息迅速收敛,重新变回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苍白精致的脸上,映照出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眼中之前的警惕迅速被一种慵懒疏离的平静所覆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只是错觉。他看向站在静室窗边阴影里的凌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哟,大师兄。”花无影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拖长的慵懒调子,仿佛只是深夜偶遇。“还没睡?是被我这‘夜半机杼声’惊扰了清梦?”他扬了扬手中还捏着金针和绣绷的左手,动作自然随意,那枚细小的金针在他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闪烁着一点寒芒。

凌霄推开静室的门,高大的身影踏着月色走了出来。玄青色的劲装包裹着精悍的身躯,步履沉稳有力。他走到石桌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石桌上那块素白绸缎上已然成型的、线条凌厉的玄青火莲绣样。那银丝金线勾勒出的图案,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透着一股与女红柔美格格不入的锋芒。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花无影那只捏着金针的左手,以及他腰间刚才探手欲取的位置——那里看似空无一物,但凌霄知道,必然藏着致命的毒针或暗器。

“你在这里做什么?”凌霄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如同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牢牢锁住花无影的眼睛。

“做什么?”花无影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他放下手中的绣绷和金针,动作优雅地拂了拂玄青色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从石桌另一端拿起那个他傍晚时分放在这里的朱漆描金食盒。

“喏,”他将食盒推到凌霄面前,指尖在光滑的漆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给大师兄送宵夜啊。”他抬眼看着凌霄,那双桃花眼在月光下波光流转,带着一种无辜又狡黠的笑意。“顺便…月色不错,借贵宝地一用,绣个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怎么,大师兄连这点雅兴也要管?”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眼神坦荡,仿佛真的只是闲来无事绣花消遣。

凌霄的目光在花无影脸上和食盒上来回扫视。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笑容无懈可击,眼神清澈见底,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但凌霄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了!太自然了!自然得近乎刻意!一个顶尖刺客,深夜潜入他院中,真的只是为了送宵夜和…绣花?!

他沉默着。没有去碰那个食盒,也没有追问绣花的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流淌。

花无影似乎毫不在意凌霄的沉默和审视。他自顾自地拿起食盒,打开盖子。馥郁的甜香再次弥漫开来。他拿起一块精致的“紫云蜜语糕”,动作优雅地送到自己唇边,极其秀气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着。沾着紫色馅料的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又像是在无声地挑衅:看,没毒。

月光下,一人静立如松,目光如炬。

一人闲坐品茗,姿态慵懒。

无声的对峙在寂静的院落里蔓延。一个试图看穿迷雾,一个完美地隐藏于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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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如同山间的晨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天衍宗。

“听说了吗?大师兄身边多了个人!”

“谁啊?新来的师弟?”

“什么师弟!是个男的!长得…啧啧,那叫一个俊!比山下倚翠楼的花魁还好看!”

“真的假的?大师兄不是最讨厌那些花里胡哨的吗?”

“千真万确!丹房那边的人都看见了!穿着内门衣服,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手腕还缠着布条,弱不禁风的样儿!可那眼神…啧啧,勾人得很!”

“我也看见了!昨天在去演武场的山道上!大师兄在前面走,那人在后面跟着,走路都打飘!可大师兄居然没管他!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放慢脚步?!我的天!大师兄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这么体贴过?!”

“可不是嘛!更邪门的是,那人…那人…”说话的女弟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兴奋又八卦的红晕,“他走路的时候,腰扭得…还有那手…翘得跟兰花似的!一看就不是正经路子!”

“妖孽!绝对是个妖孽!”一个年长些的弟子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大师兄肯定是被他迷惑了!你们想想,黑风涧回来才多久?就带回这么个…祸水!”

“祸水?男祸水?”

“对!男狐狸精!玉面修罗听说过没?江湖上最邪门的那个娘炮刺客!我猜就是他!”

“嘶——!刺客?!大师兄疯了吗?!”

“谁知道呢…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是个男的…”

“啧啧啧,磐石大师兄…被妖艳男刺客迷住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

类似的议论,如同瘟疫般在弟子们练功的间隙、在膳堂的饭桌上、在晚课结束后的回廊下疯狂滋生、发酵、变异。从一开始的惊疑、好奇,迅速演变成了绘声绘色的猜测、暧昧的联想,最终定格在“大师兄被妖艳男刺客迷住”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结论上!

磐石居外的小径上。

凌霄刚处理完一桩外门弟子斗殴的纠纷,正沉着脸往回走。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寻常弟子远远看到都自动避让三分。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院门时,路旁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清晰地飘来两个年轻弟子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昨晚!大师兄院子里!月光底下!”

“看见什么了?快说快说!”

“看见…看见那个‘花魁’…不是,那个新来的花无影!他…他坐在大师兄院里的石凳上!给…给大师兄…绣…绣东西!”

“绣东西?!绣什么?香囊?手帕?”

“看不清!但动作可…可那个了!手指头翘得…啧啧,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大师兄就站在旁边…窗户后面…盯着看!看了好久!”

“我的老天爷!大师兄他…他好这口?!”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不过…嘿嘿,你说大师兄那块万年冰山,对着这么个会撒娇会绣花的‘美人儿’…能不动心?”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凌霄脚下,一块坚硬的青石板,被他无意识凝聚的罡气硬生生踏出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他猛地停下脚步!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那张古铜色、棱角分明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深潭般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一股狂暴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滚——!!!”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狂暴怒吼,猛地从凌霄喉咙深处炸响!那声音裹挟着恐怖的金色罡气,如同无形的怒潮,狠狠撞向那片凤尾竹丛!

“哗啦啦——!”

坚韧的凤尾竹如同遭遇了十二级飓风,瞬间被狂暴的气浪拦腰折断、撕扯成碎片!竹叶漫天狂舞!

“啊——!”

“大师兄饶命!”

竹丛后瞬间响起两声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和求饶!两个偷懒八卦的弟子如同被巨锤砸中,口喷鲜血,如同滚地葫芦般被狠狠震飞出去,摔在十几丈外的山道上,直接昏死了过去!

凌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爆裂的熔炉!他死死攥着拳头,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绣花?!风情万种?!盯着看?!动心?!这些污秽不堪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玷污着他“磐石”的尊严!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着地狱火焰的利剑,狠狠刺向磐石居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将里面那个引发这一切混乱的“祸水”彻底焚毁!

妖艳男刺客?!

绣花?!

迷惑?!

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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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居的院门,在凌霄狂暴的怒吼和罡气爆发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中石桌旁,花无影早已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在那声“滚”字炸响的瞬间,他捏着金针的左手就猛地一颤,针尖险些刺破指尖。他抬起头,苍白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麻烦,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绣了一半的玄青火莲绸布仔细卷好,连同金针银线一起,收入袖中。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院外的雷霆之怒与他无关。然后,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宽大的玄青色衣襟,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静静地等待着。

“砰!”

院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沉重的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凌霄高大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烈焰的魔神,一步踏入院中!狂暴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院落!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石桌旁那个玄青色的、平静得近乎挑衅的身影上!

“花、无、影!”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花无影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垂落,遮掩了他缠着布条的右腕。他迎着凌霄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嘴角甚至还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那笑容冰冷、疏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大师兄,”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慵懒调子,仿佛只是在问候,“何事动怒?可是那宵夜…不合胃口?”明知故问,火上浇油。

“闭嘴!”凌霄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一步踏出,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瞬间碎裂!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花无影,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如同铁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向花无影的衣襟!动作粗暴,毫不留情!他要将这个带来无尽流言和屈辱的祸水彻底撕碎!

然而!

就在凌霄的手即将触及花无影衣襟的刹那!

花无影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他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极其“柔弱”地向后微微一仰!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极其“慌乱”地抬起,似乎想要阻挡,指尖却“无意”中带倒了石桌上那个尚未收起的、装着半杯残茶的青玉茶杯!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温热的茶水混合着碧绿的茶叶,瞬间泼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溅了猝不及防的凌霄满手!甚至有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玄青色的袖口上!

“啊!”花无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吓的轻呼,身体如同受惊般又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更加苍白,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仿佛真的被凌霄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大师兄息怒!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极其“自然”!

凌霄抓向花无影衣襟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手上传来的温热湿腻感和袖口被溅湿的触感,让他如同被毒蝎蛰中!那股狂暴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极其强烈的、深入骨髓的恶心感和被“脏东西”触碰的暴怒所取代!他猛地收回手,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和袖口上那几点碍眼的茶渍,眼中翻腾的熔岩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凌霄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恶心而扭曲变调!他死死瞪着花无影那张写满“无辜”和“惊吓”的苍白脸庞,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气炸!故意的!这该死的刺客绝对是故意的!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滚出去!”凌霄指着院门,声音嘶哑狂暴,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他怕自己再多看这“祸水”一眼,会真的控制不住将其当场格杀!“现在!立刻!滚出我的院子!”

花无影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抖,遮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光芒。他极其“顺从”地、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微微福了福身(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阴柔美感的礼节),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

“是…无影告退…大师兄…息怒…”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依旧“虚浮”却步伐稳定的步子,低着头,快步走向院门。宽大的玄青色衣袖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经过凌霄身边时,一缕极其清冽纯净的寒梅冷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正是那方被他胡乱塞进袖袋的月光鲛绡香囊散发出的气息。

凌霄如同被这缕香气再次冒犯,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怒火更甚!

花无影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院内,只剩下凌霄一人,如同暴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和袖口的茶渍,又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一股无处发泄的狂暴戾气在胸中疯狂冲撞!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那株虬劲的古松树干上!

“咔嚓!”

碗口粗的松树剧烈摇晃,坚韧的树干硬生生被他砸出一个深深的拳印,木屑纷飞!整棵古松发出痛苦的呻吟!

“妖孽!”凌霄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充满杀意的字眼。看着院门的方向,眼中翻腾的熔岩深处,除了暴怒,更增添了一份被彻底缠上的、无法摆脱的…烦躁与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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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药王峰深处一片死寂。白日喧嚣的丹房区域,此刻只剩下巨大的丹炉冷却后散发的余温和弥漫不散的药味。

丹房后院,专门堆放废弃药渣的角落。这里气味更加驳杂浓烈,苦涩、腥臭、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巨大的药渣堆如同几座沉默的小山,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角落里,那间低矮简陋的石屋窗户里,透出一点如豆般昏黄的灯火。

花无影独自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白日里在凌霄院中刻意伪装的“柔弱”和“惊慌”早已消失不见。他换下了那身宽大的玄青色服饰,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夜行衣,紧贴着他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身躯,勾勒出一种属于夜行动物的精悍与危险。缠着布条的右腕被小心地固定在胸前。

昏黄的油灯下,他面前摊开着一块沾满了各种污渍、散发着浓烈异味的粗麻布。布上,是几小撮颜色、质地各异的药渣残屑。这是他这几日,借着处理毒物药渣的便利,偷偷从丹房不同区域的废弃堆里,极其小心地收集来的“异常样本”。

此刻,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正捏着一柄细如发丝的白金挑针。针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其中一小撮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粉末状残渣。他的鼻尖几乎要贴到药渣上,眉头紧锁,那双桃花眼中不再是慵懒或戏谑,而是闪烁着一种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光芒。

“紫背地龙蜕壳的干粉…腥中带苦,质沉…”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

“火炼蝎尾针的焦末…焦糊味下藏着阴毒…”

“还有这个…”他的针尖拨向旁边几粒极其细小、呈现出灰败色泽、如同枯萎种子般的颗粒。“…噬魂藤的伴生菌丝?不…不对…这枯萎的色泽…还有这丝若有若无的…腐心草的气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指尖的动作瞬间凝固!

腐心草!混合噬魂藤菌丝!

这是…这是炼制“腐神蚀心散”的核心辅材之一!一种极其阴毒、专门侵蚀神魂、令人陷入癫狂的邪门毒药!绝非天衍宗丹房该出现的东西!

这几日,他在处理那些剧毒药材废渣时,就隐隐感觉到一丝异常。丹房每日消耗的药材种类和分量,张悬壶长老都有严格记录。但他暗中留意,发现某些剧毒辅材的消耗量,似乎比账面记录的…多出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冗余!而眼前这几份从不同废弃点偷偷取回的异常药渣残屑,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有人在丹房重地,利用职务之便,偷偷炼制某种极其阴毒的邪药!而且此人手法极其高明,巧妙地利用了正常炼丹过程中产生的废渣作为掩护,若非他花无影对毒物的敏锐感知远超常人,又精通此道,根本无从察觉!

内鬼!

就在丹房之内!

而且,极有可能与血魂老祖有关!只有那个老魔头的传承里,才会用到如此阴损的“腐神蚀心散”!

花无影的心脏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攫住!比面对凌霄的怒火时更甚!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石屋简陋的窗户,投向丹房核心区域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如同巨兽般的建筑群。

灯火如豆,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冰冷的杀机与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猎物与猎手的身份,随时可能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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