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妖坐在楚阳的身体里，指尖在真丝餐布上掐出细小的褶皱。
楚家的餐厅大得像个小型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透过棱镜洒下来，在银质餐具上跳跃。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清蒸龙虾的须子还微微颤动，燕窝羹冒着袅袅的热气，可桌边的三个人却像被冻住的雕塑，连呼吸都透着寒意。
“今天跟张总谈得怎么样？”楚母用银质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没看任何人。
“还行。”楚父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项目基本定了，下个月启动。”
“那挺好。”楚母笑了笑，夹了块鱼腹肉放到楚父盘里，“你最近辛苦了，多补补。”
从头到尾，没人问过陶妖一句。
她穿着楚阳的定制西装，袖口的钻石袖扣硌得手腕生疼。面前的骨瓷餐盘里堆着楚母夹的菜，龙虾尾被剥得干干净净，连虾线都挑掉了，可她一口也咽不下去。眼前的奢华反而像根细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楚阳，”楚父突然开口，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却像带着冰碴，“张总说你今天提了个风险评估的建议？”
陶妖握着刀叉的手猛地一紧，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叮”声。她抬起头，对上楚父探究的目光，喉咙发紧：“是、是随便说的。”
“随便说的？”楚父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还以为你突然转性，想学着打理公司的事了。”
楚母在旁边打圆场：“孩子还小，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正常。再说了，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以后家业还不是他的？急什么。”
“家业？”楚父冷笑一声，“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守住家业就不错了。上次让他去公司实习，第一天就把张经理的文件给弄丢了，现在倒好，还敢对项目指手画脚。”
陶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难堪。她知道楚父说的是楚阳，可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顶着这具身体，就像替楚阳承受着所有的指责。
“爸，我……”她想解释，却被楚父打断。
“行了，吃饭。”楚父重新拿起刀叉，切割牛排的动作又快又狠，“以后少在外面惹事，别给我丢人。”
接下来的时间，餐桌上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音。楚母偶尔给楚父夹菜，两人低声说着公司的事，仿佛陶妖只是个透明的摆件。她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米粒像生了根，怎么也咽不下去。
这就是楚阳每天面对的餐桌吗？奢华得像个牢笼，连空气都带着冰冷的刺。陶妖突然想起自己和奶奶吃饭的场景，小小的木桌上摆着一碟咸菜，一碗热粥，奶奶总会把唯一的鸡蛋剥给她，嘴里念叨着“多吃点，长个子”。
吃完饭，陶妖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她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突然很想哭。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奶奶”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不敢按下去——她怕奶奶听出声音不对，更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来。
而此时的明德高中，楚阳正趴在陶妖的课桌上，盯着面前的数学练习册发呆。
李萌萌递过来一袋饼干：“陶妖，你中午没去吃饭，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楚阳摆摆手，胃里还在翻腾。早上的飙车事件让他对油腻的东西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刚才路过食堂闻到红烧肉的味道，差点吐出来。
他拿起饼干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味在嘴里化开，让他皱起了眉。这玩意儿还没他家佣人做的马卡龙好吃，陶妖平时就吃这个？
“对了，”李萌萌突然想起什么，“刚才苏雨晴来找你，说想问你几道题，我让她晚自习再来了。”
楚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雨晴？那个总是用眼角余光瞥陶妖、眼神里带着敌意的女生？他记得上周的数学测验，她还偷偷抄过陶妖的答案，被发现了还倒打一耙，说陶妖故意把错误答案给她看。
“知道了。”楚阳敷衍地应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他现在连自己的作业都不会写，更别说给别人讲题了。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苏雨晴就像只花蝴蝶似的飘了过来，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呛人。
“陶妖，不好意思打扰你啦。”她笑得娇滴滴的，把练习册放在楚阳面前，“这几道题我不太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楚阳低头看向练习册，上面的函数图像像缠绕的蛇，看得他头晕眼花。他干咳了两声，努力模仿着陶妖平时的语气：“我现在有点忙，要不你先问别人？”
“哎呀，班里就你数学最好了。”苏雨晴不依不饶，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还是说，你怕我学会了，超过你啊？”
这话戳中了楚阳的软肋。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挑衅过？就算他现在是陶妖的身体，也咽不下这口气。
“谁说我不会？”楚阳拿起笔，指着其中一道题，“这道题很简单，先求导……”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求导？那是什么东西？
苏雨晴的眼睛亮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求导之后呢？”
楚阳的大脑一片空白，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留下乱七八糟的线条。他能感觉到苏雨晴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盯着他，嘴角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林修突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陶妖，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好像是关于竞赛的事。”
楚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站起身：“知道了，马上就去。”
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背后传来苏雨晴和林修的对话声。
“林修，你干嘛打断我们啊？”苏雨晴的声音带着不满。
“老师确实叫她。”林修的声音很淡，“而且，你那几道题上周刚讲过，你不是都会了吗？”
楚阳的脚步顿了顿，心里有些复杂。林修是楚阳的死党，平时跟他一起逃课、飙车，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没想到会帮“陶妖”解围。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数学老师的声音传来。
楚阳推开门，看到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办公桌上摆着一杯浓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陶妖，坐。”老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今天的小测怎么回事？好几道基础题都错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楚阳的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老师，我……”
“没关系。”老师笑了笑，拿出他的试卷，“来，我给你讲讲。这道题，你看……”
老师的声音温和而耐心，像温水一样慢慢浇灭了楚阳心里的焦躁。他看着老师用红笔在试卷上画出辅助线，听着那些原本陌生的术语变得清晰起来，突然觉得数学好像也没那么难。
只是，当老师讲到某道题时，突然叹了口气：“这道题你以前讲过一次，思路比我的还简洁，怎么这次反而错了？”
楚阳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到老师眼里的失望和关切，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他不仅占用了陶妖的身体，还毁了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和骄傲。
“老师，我以后会努力的。”楚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走出办公室，夜色已经笼罩了校园。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过来，让人心旷神怡。
楚阳突然想去图书馆看看。他记得陶妖说过，图书馆的顶楼有个秘密角落，能看到整个校园的夜景。
他凭着记忆找到通往顶楼的楼梯，楼梯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他扶着冰冷的扶手往上走，每一步都发出“咚咚”的回声。
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晚风瞬间涌了过来，吹得他的校服裙摆猎猎作响。他走到栏杆边，俯瞰着脚下的校园，教学楼的灯光像散落的星星，操场上传来隐约的嬉笑声，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市。
楚阳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是陶妖的清细，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陶妖用楚阳的声音说出的话，带着哭腔和委屈：“楚阳，我想家了。”
楚阳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突然明白了——不管是楚家的奢华牢笼，还是校园的简单宁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和牵挂。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互换，或许不只是一场灾难，更是一个机会，让他们看到彼此看不到的世界，理解彼此不被理解的孤独。
夜风继续吹着，带着两个灵魂的叹息，消散在茫茫夜色中。明天，又将是充满挑战的一天，但这一次，他们的心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像微弱的星光，照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