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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情锁崖墓暖 心困欲念深(1 / 1)

黑夜,司锦号地库

空气里弥漫着特别的香气,司闵善摸索着黑黢黢的阴沉木棺,在黑暗中与棺木内的儿子对话。

虽然幽明殊途,但儿子懂他要力服众人的决心,明白他独自支撑的不易,鼓励他完成再兴祖业的天命!

司闵善面容兴奋,双目闪耀着诡异的光。现下,一切正在按着他们父子的谋划进行着!

“原来这司锦号上下都是‘有缘人’!都是来助咱们的!”

狂笑声回荡在地库,青莲街上的人都在沉沉梦中,并没有人听到。

司锦号内宅

红莲来找青竹,“姐,你可知道贡布和爹爹前些天去了哪儿?”

青竹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迟疑道:“爹爹说了不让家里人过问,我怎会知道。”

“他俩个去了江口镇!”红莲压低声音说,青竹听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成都以西两江交汇处的江口镇,是货物卸载中转的重要集散地。每年三月彭山仙女山朝山的时节,江口镇上的烟帮、茶帮、丝绸帮、船帮等帮口出钱请剧团,戏免费看,二十四孝的本子要唱整整一个月!从前司家爹爹带一家老小去江口镇耍,沿岸斜坡上的五里长街遍布吊脚楼,街上的旅店茶铺和饭馆就有百余家,昼夜营业,街子上人挤人,水都泼不进,茶馆的吆喝声、饭馆的划拳声、戏台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说不尽的繁华喧闹。

“姐,你记不记得咱们那时去江口,住在吊脚楼里,每日一大早,遍街都是顶着簸箕卖油糕和咱们最喜欢的‘胀死狗儿’的?”

青竹只见妹子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一看,可不就是江口当地最常见的豆糕,本地俗称“胀死狗儿”,她接过来一尝,正是江口镇子上卖的豆糕,“倒是原来的味道,是爹爹带回来的?”

“嗯嗯!”红莲嘴里塞满豆糕答道。

青竹心里存疑,以往爹爹去江口发货接船一年也不过一两回,如今怎么去的这样勤?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号里的生意也不上心,全交给自己和大掌柜打理。不晓得他们去江口是不是跟爹爹说的那个大秘密有关?

见姐姐没有深究豆糕的来路,红莲松了一口气,这豆糕其实是贡布带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来找红莲,见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在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红莲打开看是一包豆糕,想到他一副生怕别人看到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彭山县江口镇崖墓群

贡布和司锦号当家的去江口镇,是去“寻宝”。

一开始,当贡布说要去江口镇寻宝时,司闵善以为他要去找“江口沉金”。在江口古街,七八十岁的老人大多听说过张献忠在此“千船沉银”的传说。老一辈念叨过“石牛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能识得破,买下成都府”的传说。江口附近的很多老百姓,也一直坚信张献忠“千船沉银”之地就在彭山江口。

但是他去的地方全是沿江崖墓窟,山沟密林,面对一个个高悬头顶的崖葬墓,任是谁也后背发凉。虽然江口从早到晚,码头上的人络绎不绝,但这里地处山阴,两江汇聚,至阴浮荡,是修筑墓地的风水宝地,方圆千里,怕是有崖墓万座。只见这贡布每到一处,都闭目念咒,静默等待后再往另一处去。

司家当家的陪着贡布在整个彭山县踏勘了几个月了,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心中渐渐不耐,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儿子临终前交待的帮自己起死回生的贵人?就这么带着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阴森森的崖墓群里来回转了几个月了,还是一无所获,他究竟要找什么?若是问他,他就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现出愠色,吓得自己闭了口,心想:我可不能再陪你这么瞎转悠了!

杰吉贡布自幼拜求吉寺喇嘛为上师,也曾跟随“得登巴”打开过伏藏门,自高山、湖泊中取藏,一心想成为一名伏藏师。上师说过:能够成为伏藏师是累世修行的结果,只有前世证悟心性并深深地潜藏在此心性中,才不会因轮回投生而忘却前世所藏。为了验证自己是真正的伏藏师,他曾经整日整夜在烈日及瀑布下打坐,独自一人深入羌塘无人区,徒手与草原狼搏斗,修闭口禅七七四十九天,但仍然未获得“神授”,既没有前世托梦,也没有今生顿悟。终于有一次他在打坐禅定中看到了莲花,但上师说那只是净现法或觉受法,不是意伏藏,此时如果急于求成,反倒会生心魔。

如今他依照汉人留下的指示来彭山,在这阴水交汇的红砂石崖墓群中徒劳地寻找,但上天并没有给出指示,他仰面望向头顶重重叠叠的崖墓悬棺,并没有看到伏藏门显现。

难道他的前世往生,并没有发愿封印,给自己今生今世留下任何记号?如果他注定只是一个平凡人,那他要回到河谷草原,做一个普通放马人……

司锦号晾丝场屋顶

红莲看得出贡布的沮丧。他望着远方出神的时间越来越久,好几次他举起手中的弹弓瞄准了天上飞过的鸟,却又收了回来。

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的沉默里有一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深沉和坚定,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身边这个男人,那卷曲的头发,高挺的鼻子和坚毅的眼睛,还有嘴唇,红莲的心突然一阵悸动,一股热流由心底升起,烧得她的脸庞红了起来。

贡布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来俯视着她,飘向远方的思绪渐渐被眼前波光流转的那一潭碧水捕捉,在这一瞬间,他放弃了内心的抵抗,向那娇艳的脸靠过去,放任自己沉醉在这个花团锦簇的春天。

他停了下来,抑制着胸口的喘息,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要走,红莲拉住了他的手“你……又要走?!这一次你要走去哪里?”她的声音温柔,脸上带着羞涩,令他难以自拔。

他不能让自己沉迷于这种感觉,丢下一句“我须得去瀑布下定定神。”便逃也似的走了。

贡布这一走四五天没有消息,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三年一次的“比武会”这么要紧,红莲居然闹着要去江口镇耍!司闵善哪有这心思!青竹也走不开,于是打发伙计陪着红莲母女去,妻子的家人在镇上船帮,自会照应她们母女。

彭山县江口镇仙女崖崖墓

一进山谷,红莲嵌在铁梭子中间的珠子就“滴溜溜”转个不停,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谷里了。于是谎称累了要在此歇息,让跟着的伙计折道返回去拿马驮的东西,支走伙计之后,就独自向着那山崖走去。在这崖上,有百余座崖墓,当地人管这些崖墓叫“蛮洞”,说是远古时期土著人居住的洞穴。

每日在崖墓内打坐入定的贡布,身后崖壁浮现出了伏藏门的形状,门开之后满室生香,他看到了琉璃瓶!激动地伸手去拿,却扑了一个空。

原来是幻觉!

他焦躁心惊,眼前幻象层出,魔音不息,强行入定,却已气息凌乱,身心皆苦。

这几日,从天而降的瀑布已经压制不住他心底躁动,闭目打坐也观不到自己的心,正在与心魔苦苦交战时,一个人来到了自己面前。

来人正是司红莲。

他带着她徒手攀崖,二人攀至崖顶看似已无处落脚,只见贡布拨开藤蔓,一处一人高的墓门出现在眼前!墓门门楣上刻了一对男女正紧紧拥吻,正是那伏藏密匣里石雕的形态!

贡布钻进了墓道,伸手把红莲拉了进来。红莲站在洞口兀自心惊!贡布打开火折子,点亮墓道口的火把,回身向她伸出手。红莲看那墓道口用花砖砌造,里面漆黑一片不知深浅,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两人一前一后向墓道深处走去。

“这里面居然这么大!”红莲惊叹

只见这个穹隆面阔三十余尺,有十余尺高,左右各有三间小室,似乎尚未完工就被弃了,花砖石块仍堆在墙角。

贡布将四壁的火把点亮,整个墓室一下子透亮起来。平綦洞窟穹顶以莲花装饰,忍冬纹藻井接四壁的万字花砖,正中间的石壁上一幅未完工的菩萨,只刻了一个佛头,这佛头面部笑意常驻,神的威严荡然无存,显得平易近人,慈悲温暖。

墓室内的温度适宜,空气干爽,地上堆着的干柴草和毡毯,看来这些天贡布就住在这里头。

他坐在毯子上,向她伸出了手。她犹豫了一秒,刚一伸手,就被他一把抓住拽进怀里。他小心地把她放在毯子上。她试图挣扎反抗,身体却被温柔而坚定地压制住,他摁住她的双手,用心和眼确认她完全地接纳了自己,两个年青美好的生命在这个为亡者准备的家园里印证了彼此。这以后,两个人从前的敌意试探和抗拒挣扎如今已经毫无意义,剩下的只有爱侣之间的心心相印。

两天一夜,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崖墓,崖墓里的火把燃尽了又点燃新的,在这静谧的世界里,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去他征服过雪山和野马,现在他心甘情愿地被征服。他要带她回到达拉河谷,让她做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在那里,他有自信保护她,给她幸福。

他给她讲述自己的家乡,当两个人的肌肤再次接触,红莲闻到了达拉河谷荞麦花的香味,听到了河谷草原奔马的喘息,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奔涌而出的达拉河水席卷着飞向天际……

“跟我走吧!”贡布低沉的声音带着命令、祈求和期盼。

“嗯!……等等吧!等到秋天姐姐出嫁。”红莲娇嫩的脸庞放着光

司家二小姐一夜未归,惊动了很多人。正当母亲急着要伙计回成都报信时,外面有人惊呼:“二小姐回来了!”

司红莲完好无损地站在众人面前,只说是在外迷了路,在山里遇到樵夫把自己送了回来。

母亲又惊又怕,庆幸女儿无恙,第二日便匆匆收拾行李带着红莲回家了。一路上,红莲安慰母亲,嘱咐伙计,回去不要说自己迷路走失的事,免得爹爹担心责怪大家。

贡布远远看着红莲回到她的世界,转身的一刹那,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落寞孤单,不知该做什么,往何处去。

他不再逃避了,他要回去向司闵善求她的女儿!

贡布盘坐于江边已三日三夜,当意识沉入最深黑暗时,一道撕裂虚空的烈焰之门骤然洞开!灼热气浪扑面!

门中,走出一个身披黑袍的异形,一头浓密卷发下是一张气宇非凡的面容,高鼻深目本应俊朗,却被滔天怨毒扭曲得如恶鬼!浓烈的血腥与腐臭随其降临,熏得贡布几欲窒息。

“我是主宰人间欲望的神,”异形声音嘶哑,带着蛊惑人心的回响,“特来满足你的心愿。”

贡布对其顶礼膜拜,那黑袍异形手指向水流湍急的江心,贡布起身往江心走去。

水没过了他的头,待到他重新露出水面一步一步走上岸时,手里捧着满满的金银珠宝……

司家近日有喜事,青竹的亲事已请期九月,吴府大张旗鼓送来了聘礼,在一片洋洋喜气中,只有青竹注意到了红莲的异样: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沉静,对所有人都友好耐心,整日整夜地缠着父母亲人,乖巧地听长辈絮叨,耐心地陪他们消遣,热忱地帮自己做事情。

不久,所有人都发觉从前刁蛮任性,颐指气使的司家二小姐转了性,司闵善夫妇觉得安慰,闺女终于懂事了。

只有红莲自己知道,他和她约定待到九月姐姐出嫁后,就和他一起回家,想到就要离开父母离开家了,此一去,也许就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她怎能不珍惜和这些亲人相处的分分秒秒呢!

晾丝场的屋顶

司红莲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这里是她和贡布从前常来的地方。

这些天,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变化预示着什么,此刻她多么想念那个人啊!

一阵风吹过,铁梭子的珠心也在滴溜溜转动着,她似有感应,猛地站起身看向围墙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贡布深深地望着眼前人,自江口别后,她竟有如此大的变化,过去那个眼神凌厉,恣意任性的司家二小姐如今整个人似包裹在温柔春水之中,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婉转流波。

贡布一把把红莲拉近怀里,紧紧地抱住,沉醉在那令他魂牵梦绕,难以抗拒的气息中。

红莲许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相思之苦被他温暖强壮的怀抱消融。这个男人即霸道又温柔,只要跟从他就好。

“带我去见你爹娘,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红莲和贡布双双走进门来,青竹一眼就看出了异样,除非是瞎子,否则不会看不出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意!

一个飒爽矫健豪迈大气,一个温柔娇俏婉转可人,两个人只是站在一起彼此凝望,那画面和氛围就令见者动容……

青竹的感觉复杂而陌生,有迷惑、不安、感动……世间男女之爱原来是这样子的!

贡布从怀里掏出一个囊袋,抖落满满一盘金银珠宝、玉石蜜蜡,一块上等朱砂,红艳耀目,众人只觉眼花缭乱,目光被珍宝牢牢锁住,只听他说:

“再珍贵的珠宝也比不上您的女儿,请允许我带她走!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和心脏一样待她!”

一语即出,石破天惊!

母亲自然是不答应,哭天抢地……

混乱中青竹望向妹子,红莲望着身边的人,眼神笃定,神色平静。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司闵善,只见他突然发出古怪的笑声,说:

“哈哈!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很快司锦号上下就知道了,司家二小姐果真要嫁给那个贡布!

这下,那许多觊觎司家家业,爱慕司红莲的人都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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