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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锦礼探芳信 烟火济伦常(1 / 1)

朱府深宅,人情冷暖如四季轮转,唯独朱增嶠父女的小院,仿佛被遗忘在红尘喧嚣外。一桌一椅,是父女二人栖身小院中最明亮也最“杂乱”的所在。说杂乱,并非不洁,而是处处可见她心之所向:临摹的名家碑帖层层叠叠,废弃的宣纸堆积如山,墨痕深深浅浅,浸染了案几,也勾勒出她无数个日夜伏案的身影。

她的书法,并非闺阁女子常见的簪花小楷。她心慕的是其父朱增嶠笔下那股苍坚古峭、力透纸背的筋骨,更向往叔父朱承祜画中那份南田般的清逸风神,自幼便随父苦习书法。

叔父朱承祜性情温和,常来与朱增嶠论书画。馥郁便侍立一旁,默默研墨铺纸,汲取着两位长辈笔下的精妙。她不言不语,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随着笔锋流转,时而凝思,时而恍然,仿佛已将那些笔意墨韵尽数吸入心中。偶尔,朱承祜见她看得入神,会温和地让她试写几笔,指点一二。馥郁便恭敬接过笔,屏息凝神,落笔虽显稚嫩,但结构章法,竟隐隐有朱增嶠的骨架,又带了些朱承祜的舒展。朱承祜常捻须微笑:“丫头这字,假以时日,或可窥门径。”

朱增嶠欣慰之余,不免慨叹馥郁的女儿身。

家中上下都知道她写得一笔好字,老太太和朱夫人时常让她拟写书信,及至后来,就连朱时衍也大为赞叹,准她出入书房,帮着老迈的管家登记账目,处理信札。

年中三节之:端午、中秋、冬至,如今中秋马上就到了,云南府人庆中秋,除了赏月还要拜月,家家户户设案于庭前,燃香烛、摆大元宝一对,陈大饼于当中,时鲜瓜果副与,上挂月宫纸一张,纸上绘嫦娥、玉兔,讲究者以金粉刷印,次者为烟墨手绘。

外间有人来求朱夫子手绘的月宫纸,询问润格,他说不过年节助兴之物,自己也不甚用心画,只收月饼和果子即可。

这日无早课,朱增嶠独自在朱家偏院自己住处绘月宫纸,隐约听得前头乱哄哄,亲友来拜节者络绎不绝,他叹一口气,人们皆以自己倨傲而不与人交往,殊不知自己囿于那怯弱的自尊心不敢与人亲近,平时对几个天真活泼的女学生也板起面孔不苟言笑,令人生畏,渐渐无人关顾。似今日这样的节日,不说四方辐辏,弟子也当来拜一拜先生!又叹自己也不算正经先生,如今只得朱家二小姐和她的一个堂姐而已,都是爱玩无心向学的,此时节也想不起来拜他。

恰逢五宝提着一纸包月饼来见朱增嶠,站定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先生”。朱增嶠抬头见是他,自纸堆中挑拣了一幅好的递给他,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糖炒栗子,死活非要塞在他手中。

五宝本想借机看看馥郁,候了半晌都没等着,只得将夫子亲手绘的月宫纸小心地卷起,放于装满了瓜果月饼的筐里便告辞,午后他需得往司家营家中,要赶在天黑前回家与天赐他们一起过节。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已在村子边上置得一亩田地并三间房屋,黑春能干,把篱笆围院收拾得清清爽爽,养鸡喂猪,种菜栽花,日子一日好过一日。村民们喜他一家待人热诚大气,渐渐接纳。黑春自有一党老姊妹日日见面,一同洗衣做活,剖心敞怀,无话不谈,不觉寂寞。天赐更是和村里孩童打成一片,每日上山捡菌,下河捞虾,田头追鸡,路上撵狗,轮流在各家蹭吃喝,直玩到晚饭时节,听得大人在村子里扯着嗓子喊才归家。

五宝远远望见自家房顶上炊烟袅袅,脚步更急了,渐渐望见家中的篱笆了,耳听得院子里的黄狗叫了起来,天赐冲出篱笆向他跑来。

馥郁一整天都在前头忙着帮管家上礼,朱府来拜贺的络绎不绝。

老太太见亲戚姊妹、子孙侄媳、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喜得眉开眼笑。给老祖宗磕过头,大人们怂恿娃娃上前找老祖宗讨糕饼果子,老太太喜不自禁,一叠声地叫:“快些把糕饼果子拿来!”

下人捧出满满当当几大盘糕饼果子,有火腿白饼、红饼、四两坨、各式月饼,石榴、梨子、板栗、核桃、毛豆种种,一群娃娃涌上来抓拿,馥芳也凑拢来挑拣,朱夫人使劲拿眼睛“挖”她,她亦无知觉。

“姐,给你板栗!还有洗沙月饼!”馥芳两只手抓着糕饼果子来找馥郁。

“今年的糕饼果子也就老样子,火腿饼子腻得紧,幸而有咱俩都喜欢的洗沙!”

朱馥郁心里道:“喜欢洗沙的是你,我真正喜欢的......谁会关心。”

忽然,外头有人传话,说文庙帽庄郑老爷前来拜贺!

“哪个郑老爷?”有人问

馥芳正嚼着饼子,一时回过神来,惊得合不拢嘴,转过头瞪着馥郁,馥郁冲她眨了眨眼睛,她一把拉起馥郁就往内院跑。

众人竖着耳朵听外面朱老爷跟来人寒暄,隔了一会儿,只见几个仆妇挑抬着成筐的莲藕、菱角、西瓜进来,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里尽是活鱼,最后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簸箕进来,纷纷议论这阵仗。

来人回禀,说这是城南帽庄郑老板孝敬阖府的,因初次登门,未免唐突,就不进来打扰女眷了。

朱老太太微微点头,命人打开那捆缚着红绸缎的簸箕来看,竟然是一个重十斤,大如磨盘的荞串月饼!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送的东西虽不甚值钱,但重在难得,抚仙湖里的青鱼、莲藕,簸箕大的月饼,又应景又喜庆,正是老人家喜欢的!”

“既送了礼,又不叨扰主人家,知礼数,不逾矩。”

“听说他家之前来求过亲,被拒了不存怨念,有如此肚量,倒不是个小家子。”

“这位郑老板虽然说话粗白,但言辞恳切,大俗大雅,倒是暗合我等清白文人抱朴守缺之执,他这拜帖也不是请街头字匠代写之寻常俗套,是用心了的。”

馥郁将家里人的这些议论传给馥芳听,喜得她眉飞色舞,“姐!还是你点拨的好!讨了老太太的喜欢就赢下了大半个朱家,还好他亦是个机灵的。”

馥郁推开抱住自己的她,“可见郑公子对你肯用心,如今且等着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吧!”

五宝这趟回家过节,发觉天赐的个头窜起了,算来娃已经九岁有余。

“嬢嬢,娃这样日日疯玩不是个事,城里这个年纪的娃娃早就进学堂里读书喽!”

黑春一听也点头赞同,只是这村子里也没有学堂,离得最近的龙泉镇乡学也要走十里,如何去?

五宝想了想,道:“这些日子我想着,这‘背背’怕是不能一直干下去,如今城里干‘背背’的越来越多,不如起头那样好找钱喽,卖力气的无本生意做不长久,还是要凭手艺赚钱才是正财,要是我们能在城里或镇子上做点生意,这娃儿读书的事情怕也就有谱了。”

“唉!我早就想倒起靠卖力气赚血汗钱的营生是能不做就不做!可是我们做啥子生意呢?前头为买房置地,把手里头的那点老本儿全都贴进去,这哈儿屋里头真是一滴点儿闲钱都莫得喽”

五宝低着头缓缓道“我想着还是要做回从前的织锦,只不过这事急不得。”

黑春是听五宝说过当年他在成都织锦的故事,只是不晓得这么些年过去喽,这念头他居然还存在心里,“一台织机不晓得要好多钱哦?”

“小土布织机倒是不贵,七、八两银子的样子。只不过我想要的是那种织锦缎的大织机,这里没有,我倒是自己可以改......”

“七、八两?!都可以买七八分地了......不然,那个东西?”黑春眼睛望向地下。

五宝忙摆手道:“不行!那个东西不能动。将来遭灾了,那东西能救我们一家子的命!”

第二日,黑春一大早就把叫起来五宝,“我和你一起走!把前些日子将将腌好的爆腌肉拿进城里卖去!”

黑春的腌肉分两种,熏过的烟熏肉,和普通的爆腌肉。用自家养的黑毛大猪,膘肥肉厚,五花切长条洗净,穿绳挂梁晾干水气,花椒桂皮八角搁锅里炒香,盐巴炒得微微发黄起火冷透,然后抹匀在肉块上,把肉装进罐子里头,盖起盖子腌两天两夜,每日翻一两道,把罐子底下的肉翻到上头,等到两天后出罐在房梁下晾起,吹个七八日就可以吃。

黑春的腌肉做得好,过去在老家人尽皆知。如今来到这司家营村,乡邻们吃了她送来的腌肉亦是赞不绝口,她想:既如此,日后何不腌了拿去卖钱?

五宝也觉得不妨拿去城里卖卖试试,二人说走就走,将梁下的十多条腌肉装起在背箩里,把天赐交待给隔壁交好的邻居,说了早出晚归,锁了门就进城来。

却不料他们初来乍到,在市场上寻不到摊位,被人从街头撵到街尾,折腾一天一斤肉也没有卖出去。

五宝让黑春留在堆店休息一晚再回去,自己明日再去卖。黑春因挂着天赐,执意要赶回去,临走时交待五宝爆腌肉须得晾起风干,不然容易捂坏了。

五宝第二日提着一吊肉来见朱夫子,感谢日前所赠的月宫纸。朱增嶠听得他要去售卖,立刻裁了红纸,挥笔写了一副对子:烧来滋味足,大嚼唇齿香,用两根竿子粘了,插在他的背箩里,让他晚上到云津夜市宵夜摊上碰碰运气。

万万料不到,这一副对子竟然比他和嬢嬢高声叫卖还管用,只把箩筐在夜市摊子上一摆,就有人冲着这两句话主动上来问他卖的是哪样,待到知道是爆腌肉,有人让他切了一片在隔壁烧烤炭火上烧了来尝尝,甫一烧烤便肉香四溢,闻之令人垂涎欲滴,待到入口,只觉咸淡适中,焦香麻辣滋味无穷,一时食客云集,点名要吃五宝的“烧肉”。那烧烤摊主见有商机,当即收了他筐子里的十几条腌肉,取了他的对子当招牌,生意颇好!

五宝每次来给朱增嶠送烤肉和酒,都爱和夫子聊他新想到的赚钱路子,他的买织机织锦执念,朱增嶠哪里懂得经营之道,不过是有人毫无保留地信他,倾其所有地敬他,每每喝到高兴处胡言乱语,五宝都乐呵呵地听着附和。二人时常聊至深夜,直到朱馥郁来催促爹爹歇息,江五宝才窘迫慌乱起身告辞。

馥郁偶然试探,“如今外人都道:夫子怎会和一个苦力投缘。”

听到女儿这么说,朱增嶠不以为然,“外人说什么何需在意!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再说他凭苦力赚钱有什么不对?倒是女儿你,莫耻涂泥以远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哪!”

听爹爹此话难得的清醒,馥郁甚感欣慰。

就这样,五宝边干背夫,边在夜市上寄卖黑春的腌肉,有着两份银钱收入,到了年下,眼见着离买织机就不远了!

转眼到了冬至,朱家要回乡祭祖,一行人浩浩荡荡,除了轿辇车马,还需五六个背夫,背着朱府仆妇随行,管家点名要江五宝,说他办事妥帖。

五宝他们一大早,出南城外六里,自南坝乘渡船,往晋宁而来。

他站在船上四望,云南府城濒临滇池,商山在北,左金马,右碧鸡,环抱五百里明堂,良畴绵延无止,滇池极目不尽,千舟撒网,好一派年丰时稔,渔耕两忙!

怪不得,滇省本地管内陆湖泊叫“海”!五宝他们的船行三十里在海夹口停留至三更,再挂帆东南行二十里,次日清晨方在石寨村滩头靠岸!恰逢早上出海收网的船靠岸,于岸边捡拾网中渔获,五宝凑到近前观望,这滇池中多鲫鱼,其体长较之别处所见一倍有余,网中这些少说也有一二百斤,听渔民说,曾在湖中捕过十斤以上的大鱼!另夹杂有一种五宝没有见过的鱼,鱼身细长,有两对须,全身呈淡黄色,背部略带青灰色,体背有排成一线的黑斑点,金黄色的鱼鳍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甚是好看!人家告诉他那是“金线鱼”,肉细少腥,煮汤味道甚美,唯云南的阳宗海、滇池和抚仙湖独有!

一行人离了码头来至石寨村中,朱府内眷停轿歇息。

五宝举目四望,只见这石寨村家家户户皆是黄土海螺壳混合稻草的打土房,户户面海朝阳,在冬日下黄灿灿甚是好看。头顶蓝头帕,系着绣花围腰的妇人在家领小娃,晒鱼虾,人在风光画里,只觉岁月静好,想起了家中的黑春嬢嬢和天赐,正出神间,只听身后有人高喊:

“磕着!”

五宝一回头,只见一个挑着两只大桶的汉子正大步走来,他忙往旁边避让。

那人走至近前,两只桶盖上各有一板热气腾腾的豆腐,用纱帕盖着,桶里装着的想必就是刚刚出锅的水豆腐和甜浆了!

“兄弟,豆腐挑去哪里卖?”五宝问,汉子喘着气答:

“晋城街子天!”

五宝后来才知道,这石寨村的豆腐在四里八乡都小有名气,无论是烧豆腐、炒豆腐还是炖豆腐皆受欢迎。尤其是甜浆,上面有一层淡黄的薄油浮在表面,清甜醇厚,只要一揭开盖子,那浓郁豆香就是最好的吆喝。

五宝想着,若是在这海边有一间螺丝壳土夯的房子,只要天晴太阳出,就在院子里头吹着海风,与家人守着一锅金线鱼炖豆腐,巴适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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