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考研的日子比想象中的难熬,要吃透专业方面的书,还要应付非专业的那些考试,每天基本上就是在看书和做题中度过。从前看视频的时候,但凡有许愿的地方一定会飘过满屏的“上岸”,这下我也成为了在无涯学海中苦苦期盼上岸的一尾小鱼了。
小夏被单位安排出差了,唐若为了转正的事情也异常忙碌,也不好总去打扰唐若妈妈,于是我又开始了贯穿始终的一个人的生活。好在备考的时光过得飞快,每天低头再抬头天就黑了,草草吃个饭就睡觉,日子单调却也充实。
这天早上我起床打开冰箱,打算喝个牛奶就开启新一天的学习模式,却发现小夏出差前帮我塞得满满的冰箱不知不觉已经空空如也了。该补货了——我这么想着,转头看了看窗外,今天的气温特别舒适,不冷不热,微风习习,我们这个城市的夏天总在下雨,难得有这么晴空万里的时候,我揉了揉最近因为低头看书而有些酸痛的脖颈,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出去逛逛。
小区在比较城郊的地方,周围基本都是工厂,所以小区很大,里面住的也大多都是各种厂里的职工和家属,因此小区虽然比较老了,但是周边配套设施还算比较完善,幼儿园、小学、菜市场、超市、医院都有。
我一边在小区里逛着,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书里的知识点,渐渐入了神,突然一阵狗吠把我惊醒过来,我定了定神,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了小区,来到了一座工厂门口。四周环顾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狗,兴许是谁家小狗嗓门比较大吧。
这是一座废弃的印刷厂,我记得它,废弃了多久无从得知,只记得我小学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过去,它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野花野草更多了,树也更高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城市太小没有发展空间吧,这些废弃的工厂也就这么废弃着,没有人来开发,也没有人来拆除,政府不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些破旧的庞然大物上——毕竟无论拆除还是重建,消耗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小时候大人们从不让我们去工厂里玩,还说里面有一只怪物专门吃小孩,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人,或许是因为担心,也或许只是想利用小孩子的恐惧来达到他们收获乖宝宝的目的。可是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出现过怪物,它只不过是一座破碎的被遗忘的人畜无害的建筑物而已。
刚开始外公对于进去废弃工厂玩耍这件事情不置可否,他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告诉我鬼怪都是骗人的,所以我也并没有像别的小孩一样对这座工厂避之如雷,反而因为那些大人的说辞,它在我心中多了几分神秘感,我总想知道里面有什么,肯定不是鬼怪——那么会不会是天使?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想闯进去一探究竟,可是苦于每天都在上学——放学回家——吃饭睡觉——上学之间循环,周末的时候就会被外公带去单位——尽管他已经退休了,却还是放不下对考古事业的热爱,这导致我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但是苦心人天不负,终于让我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和最好的探险搭子——暑假来了,小夏也来了。
那天我和外公说去小夏姨妈家找她玩,小夏也用了同样的理由骗过了姨妈,我俩贼兮兮地刚跑出小区没几步,小夏突然表示她要上厕所,于是说好我在工厂门口等她。我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一路狂奔到工厂门口,紧张地踱着步,为即将到来的探险兴奋不已,等了好久小夏都没来,我想她可能是被姨妈发现给扣下了,看来我只能做一个孤独的探险家了。于是我选择了不再等待,伸手推了两下大门,没推动,只是把印刷厂门口的木牌震地晃了两下,正在着急的时候,我看见旁边有一扇小门,便毫不犹豫地转头钻了进去。
这座工厂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前面是联排的厂房,周边种了许多树,颇有一种身处森林与世隔绝的感觉,我兴奋地在联排的厂房里走来走去,想象着自己就是和外公一样的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座千年前的古墓,在墙上和地上装模作样地摸来摸去,不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从厂房破碎的窗户中看到了外面伫立着的一座建筑,新鲜事物的出现令我更加兴奋了,我赶紧跑出了厂房,从树林中间穿过,到达了那座建筑前。
那是座独立的建筑,建筑风格与厂房不一样,甚至与我所见过的所有建筑都不一样,它隐匿在茂密的树丛里,周围遍布着各种野花野草,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使它看起来更加斑驳和老旧,像是一座神秘的古堡,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它的出现让我突然间平静下来,漆黑的大门并没有使我产生任何不适感,反而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鬼使神差的,我走向了门口,大门是微微虚掩着的,我礼貌性地敲了三声,没有人回应,于是我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屋子里很黑,只有从屋顶窗户透进来的点点光亮,屋顶很高,很像电视里看过的国外教堂的模样,屋里基本上是空的,但是意外地很干净,中间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两只燃过的蜡烛,看起来也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和整个建筑的外观比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我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想离开的时候,却瞥见了屋里的一扇门。或许是那扇门太过隐蔽,又或许刚刚进来的时候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屋里的黑暗,总之之前一直没发现它的存在。我慢慢走到门前,这次我没有选择敲门,而是直接把手放在了门上,轻轻一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是一片草地,确切地来说是一座花园,它似乎在室外,因为此刻的阳光非常刺眼,我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又重新适应了光亮。浓烈的薄荷香气扑鼻而来,我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院子里种满了薄荷,在薄荷之中星星点点地盛开着一些颜色各异的小花,花园的边上有一棵树,一条铺着石头的小路通向它,树上挂着一架秋千,秋千被藤蔓覆盖着,藤蔓上开着几朵小花,看起来非常梦幻,花园的另一边摆放着一张圆桌和两把座椅,看起来都不太像我平时见过的东西,而此刻,桌上的一个带着把手的杯子里正在呼呼冒着热气。正在我准备朝那架秋千走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大树背后缓缓走出,他的脸被树叶落下的影子遮盖了,但是看身型应该是一个成年男人,穿着一身我从没见过的衣服,像是铠甲,又像是电影里吸血鬼穿的那种长袍。他的出现让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动,我突然有种想要跑过去的冲动,可是我忍住了,我只是眨了眨眼,然后大声问道——你是吃小孩的怪物吗?模糊间我看见他摇了摇头。紧接着我又问道:“那——你是天使吗?”大树下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是我却非常确信我看见他笑了,不知为何,这让我莫名地感到很安心,可就在我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脑袋一沉,倏地往地上倒去。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有人喊我的名字——却不是何不言,是另外一个名字,而我也非常确信的是,那就是我的名字。在我晕倒之前,我看到他动了,似乎是在向我跑过来,但是还没等到我确信这一点,我就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针水滴落在在药瓶里发出轻微的“嘀嗒”声。“不言你醒啦!”小夏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转头看她,她一脸的担忧,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怎么在医院里?”我转了转头,感觉脑袋特别的疼。
“你别乱动,你晕倒了,脑袋磕到了地上,流血了,医生说不可以乱动。”小夏起身扶住了我的头。“都怪我,要不是我回去上厕所,你也不会受伤,呜……”说着说着小夏又哭了起来。
“不言你醒啦?”一个声音打断了小夏的哭泣,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我循声看过去,只见小夏姨妈和我外公正从门口匆匆跑过来。“你怎么样,头晕不晕,有没有恶心的感觉?”姨妈也是一脸担忧。
“不晕,也不恶心,就是脑袋疼……”我皱了皱眉,看向外公,突然一阵内疚:“外公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害你担心了……”
外公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从小到大我闯过很多祸,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外公从未指责过我,这次也一样,他没有埋怨,没有数落,也没有教育,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眼眶有些泛红。可是我的心里却比被责骂了还要难受一万倍。
“不言啊,你怎么会晕倒在印刷厂门口呢,你去那里干嘛呀?”看我没有大碍,姨妈提出了疑问,这个疑问也让我意识到,小夏并没有把我们的探险计划说出来。
“我……”我刚想说话,就看到一旁的小夏在大人们的视野盲区对着我拼命地挤眉弄眼。“我也忘了……我脑袋疼……”说完,我假装疼痛地龇牙咧嘴。
“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不过以后不可以再去那里玩了,早就跟你们说过,那个地方很危险,你看看,这不就出事了?”姨妈担忧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严厉。
“好……”我乖乖地回答。
外公去给我办理住院手续了,小夏和姨妈坐了一会也准备回家,在她们起身的时候,我悄悄拉住小夏的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小夏微微俯身,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怎么来医院的?是那个天使把我送来的吗?”
小夏听言猛地直起身,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复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在她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淡淡的恐惧。半晌她轻轻地摇摇头:“是我,我上完厕所回去发现你晕倒在工厂门口,就跑去找了小区的门卫大叔把你送来的。”
“这样啊……”我失望地点了点头,原来那些只是我晕倒以后做的一个梦吗……
“嗯,你好好休息吧,一会我给你送饭过来。”小夏说完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她转头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不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使。”
我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小夏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对我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病房。
那天过后,外公虽然没有责骂我,但是也明令禁止我不许再到那些荒废的工厂玩耍,而有过那一次晕倒的经历,我也再没敢有过任何和“探险”相关的想法。没过多久,外公就收到了返聘通知,带着我搬到了另一座城市,而我也开始了新的生活,渐渐地就把小时候的这件事情给淡忘了。直到今天,再一次站在这座工厂门口,死去的记忆又如同潮水般裹挟着诸多困惑向我袭来。
带着对小时候“遇见天使”事件真伪的疑问,我轻轻推了推工厂的大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口写着“XX印刷厂”的破旧木牌轻轻晃动了一下。我径直往里走去,那片联排厂房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似乎与十多年前并无二致,若非人力损坏,它们应该是接近亘古的存在,时光并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十多年,对于人类来说很漫长,但对于这些人类造物来说却只不过短短一瞬。我沿着厂房门口向着更深处走去,不觉加快了脚步,我急于去求证一些东西,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越是接近那片树林,心脏就越发地颤抖,终于,在穿过那片更为广袤的树林之后,我看见了它——那座独立隐匿在树荫里的高大建筑。
小时候觉得很特别,而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一座哥特式的仿城堡式的建筑,周围依旧遍布着野花野草,漆黑的大门,尖尖的房顶,树荫洒在它的身上,显得神秘而又充满无穷的吸引力。它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十多年的岁月也并未将它侵蚀得更斑驳,像是怕我认不出来似的,它和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奇怪的是,我先前还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心跳,此刻像是被注射了某种镇定剂一样,渐渐地平复下来。没有预想中因为证实了这座建筑的存在而欢呼雀跃的情景,有的只是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我没有揉眼睛,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掐一下自己以证明自己是清醒的,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仿佛从头至尾我都一直确信它是存在的,这种确信伴随着儿时的记忆流淌出来,覆盖全身。我定了定神,抬起手,礼貌性地敲了三声——咚、咚、咚……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