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瞬间汇成水流蜿蜒而下,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城市都罩在里面。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暴雨红色预警”,他皱了皱眉,才想起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谁也没料到会变天。
身后传来同事的笑闹声,有人举着伞冲进雨里,有人被家人开车接走,还有人抱着外卖箱——大概是提前叫了闪送送伞。林深看着这一切,手下意识地摸向公文包外侧的口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以前从不用他操心这些。
苏晚总像有预知能力,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雨,她就会在他的公文包里塞一把折叠伞,黑色的,轻便又结实。伞柄上还缠着圈防滑胶带,是他说过一次“雨天握伞打滑”,她第二天就找出来缠上的。
他甚至不用看天气预报,出门前苏晚那句“今天可能下雨,记得带伞”,比任何预警都靠谱。
“林总,没带伞?”周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举着一把精致的蕾丝伞,走到他身边,“我开车了,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林深的声音有点闷,“我自己打车。”
周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是维持着温柔的语气:“这么大的雨,不好打车的。而且我听说你胃不好,淋了雨容易不舒服……”
“说了不用。”林深打断她,语气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他讨厌周曼这种刻意的体贴,像拙劣的模仿。苏晚从不会说这么多,她只会默默把伞塞进他包里,晚上回家时,桌上已经温好了姜茶,冒着袅袅热气,姜味混着红糖的甜,熨帖得从喉咙暖到胃里。
周曼大概是被他的态度伤到了,没再坚持,只是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便撑着伞走进了雨里。蕾丝伞面在暴雨里显得格外单薄,很快就被风吹得变了形。
林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他打开打车软件,屏幕上显示“前方排队208人,预计等待186分钟”,红色的数字在雨幕里刺眼得很。
他收起手机,站在屋檐下,看着雨点密集地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路边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偶尔有汽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能打湿行人的裤腿。
以前这种天气,他从不会被困在写字楼。苏晚要么会算好时间,提前半小时开车来接他——她的车技不算好,却总能稳稳地停在门口,车窗里亮着暖黄的灯,她会笑着说“刚煮的姜茶在副驾,趁热喝”;要么就会在他的包里塞好伞和暖宝宝,外加一张手写的便签,上面画着个小人打着喷嚏,旁边写着“不许感冒”。
那些被他当作理所当然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雨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越下越急,风裹挟着雨水往衣领里钻,冷得人打寒颤。林深咬了咬牙,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冲进了雨里。
刚跑出去两步,冰冷的雨水就顺着头发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衬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脊椎的轮廓,寒意顺着布料往骨头缝里钻。他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穿的是苏晚去年给他买的纯棉衬衫,她说“吸汗透气,舒服”,却忘了这种料子沾水后有多沉,多冷。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铁站走,积水灌进皮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狼狈。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看到玻璃窗里暖黄的灯光下,有人在买姜茶,塑料杯里的棕色液体冒着热气,氤氲了整个窗口。
以前每次淋雨回家,苏晚都会端上一碗姜茶,里面放了红糖和红枣,甜丝丝的,辣乎乎的,喝下去浑身都暖。她总说“淋雨了一定要喝姜茶,不然会感冒”,他却嫌姜味冲,每次都皱着眉喝完,还不忘抱怨一句“难喝”。
她从不反驳,只是笑着说“下次少放点开胃”,然后第二天照做不误。
林深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那杯姜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推开门走进去,对店员说:“来杯姜茶。”
“热的还是温的?”
“热的,越烫越好。”
姜茶握在手里,滚烫的温度透过塑料杯传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
一点也不好喝。
没有红糖的甜,没有红枣的香,只有廉价的姜粉味,辣得他舌尖发疼。
他忽然明白,以前觉得“难喝”的姜茶,其实是他喝过最好的东西。只是那时候被偏爱蒙蔽了双眼,把她的用心当成了理所当然。
地铁站里人挤人,每个人都带着一身湿气,脸上写满疲惫。林深被夹在人群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杯渐渐冷掉的姜茶,听着列车进站时呼啸的风声,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苏晚给他递上干净的毛巾,把暖风机对着他吹,然后去厨房热那碗永远温着的姜茶。客厅的灯是暖黄的,窗外的雨声再大,也吵不散那满室的暖意。
可现在,他只能挤在拥挤的地铁里,喝着难喝的速溶姜茶,任由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感受着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出地铁站时,雨势终于小了些。林深踩着积水往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以前给他们送水的大爷,正举着伞,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递塑料袋,让她套在淋湿的裤脚上。
“姑娘,慢点走,地上滑。”大爷的声音很温和。
林深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天,他加班晚归,也是这么大的雨,小区门口的积水没过膝盖。他正发愁怎么进去,就看到苏晚举着伞站在水里,手里还拎着双雨靴,裤腿湿了大半,冻得嘴唇发紫。
“我怕你没带伞,就给你送下来了。”她笑着说,把雨靴递给她,“快换上,别冻着。”
他当时还嫌她多事,说“我自己不会买吗”,却没看到她转身时,悄悄打了个寒颤。
现在想来,那些被他嫌弃的“多事”,都是藏在细节里的、沉甸甸的爱。
走到楼下,林深摸出钥匙开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推开家门,迎接他的不是暖黄的灯光,不是温热的姜茶,而是满室的黑暗和寂静。
他打开客厅的灯,水晶吊灯的光芒亮得刺眼,却照不进任何角落的阴冷。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扔在沙发上,水滴顺着衣摆往下淌,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渍。
厨房里空荡荡的,灶台上蒙着层薄尘,没有温着的姜茶,没有苏晚忙碌的身影。他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里面依旧空空如也,只有那盒被他遗忘的胃药,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林深靠在冰箱门上,看着这冷锅冷灶,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终于明白,苏晚留下的,从来不止是一把伞、一杯姜茶,而是那个无论风雨多大,都会为他留一盏灯、守一份暖的家。
而他,亲手把这份温暖,弄丢了。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清冷的光。林深走到阳台,看着空荡荡的晾衣架,那里再也不会有苏晚为他晾晒的衬衫,再也不会有她哼着歌收衣服的身影。
只有晚风带着雨后的寒意,吹在他脸上,带着点清醒的疼。
他知道,从今往后,再大的雨,也不会有人为他提前备好伞和姜茶了。
他只能自己淋雨,自己发抖,自己在这冷寂的夜里,慢慢品尝这迟来的、却再也无法弥补的悔恨。